农历五月，收费亭的玻璃上凝着晨露，一辆辆大型农用收割机披着星光驶来，车斗里的收割轮闪烁着冷光，却掩不住缝隙间漏出的几缕麦香。风掠过窗台时，我总会忽然深吸一口气，那缕清甜里裹着阳光、泥土与露水的气息，像一把钥匙，轻轻旋开记忆深处的木门。

小时候的麦收季总是繁忙的。床头的闹钟还未响，我就被院子里“咔嗒咔嗒”磨镰刀的声音惊醒。父亲蹲在老槐树下，刀刃在磨刀石上往返，莎莎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。“妮儿，起了！”他的呼唤穿过纱窗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我揉着眼睛爬起来，看见母亲早已把搪瓷缸装满凉开水，篮子里的糖三角还冒着热气，笼布垫底的缝隙间，偶尔滚出一两粒金黄的麦粒。

来到田里还是清晨，田埂上的草叶沾着露水，打湿裤脚时凉意沁人。父亲的镰刀挥得极快，麦穗倒伏的声音像春蚕啃叶，不一会儿就堆起齐腰高的麦垛。我蹲在旁边捡拾遗落的麦穗，指尖被麦芒扎得发痒，却不松手，饱满的麦粒在掌心滚动，像金色的珠子，让我想起父亲说的“一粒麦子七滴汗”。每当我把捡满的麦穗的框递给父亲，他总会直起腰，用袖口擦把汗逗我：“俺妮儿真能干，等收完这亩地，让你娘给你擀手擀面，多搁点香油！”

最盼的是傍晚收工后的时光。母亲欢喜的站在厨房灶台前，昏黄的白炽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，手里的擀面杖起起落落，案板上的面团渐渐变成薄如蝉翼的面皮。而我趴在灶台边，盯着铁锅里翻滚的面汤，闻着肉片在热油里滋啦的香气，觉得全世界的幸福都浓缩在这一碗面里。

父亲的筷子总会先伸进我的碗里，夹起几块肥瘦相间的肉片：“多吃点，长个子。”油花在汤里打转，映着他晒得黝黑的脸庞。母亲在旁边笑：“慢些吃，锅里还有。”那时的面汤总带着柴火的香气，肉片的咸香混着新麦的清甜，一口下肚，连胃里都暖烘烘的，白天捡麦穗的疲惫瞬间消散。

如今站在收费亭，看收割机轰鸣碾过车道，农机手遮阳帽下的眼角，沾着与父亲年轻时一样的熬夜疲惫。远处麦田泛黄，收割机驶过处麦茬如梳过的发梢，父亲弯腰割麦的背影与农机手操控方向盘的姿态渐渐重叠。忽然懂得：父亲收割的是粮食，母亲揉制的是生活，而我们递出的通行卡，亦是一种“收割”——收割司乘的微笑、岗位的承诺，以及藏在不同姿态里对生活同等的敬畏与热爱。

风又掠过窗台，晨露渐散的空气里，麦香若有似无。那些岁月沉淀的温情，早已在心底长成永不收割的麦田，每当风起，便泛起金色波浪——那是父辈教给我的，最质朴的责任与沉甸的热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