歇班这天的清晨，天刚蒙蒙亮我就攥着车钥匙出了门。城市还浸在惺忪的睡意里，红绿灯有一搭没一搭地眨着眼，等车轮碾过最后一段柏油路，后视镜里的高楼便缩成了模糊的影子。

车子刚拐上通往老家的乡间小路上，视野忽然就被猛地撑开——公路两旁的田埂像是被谁铺了两匹金绸缎，成片的向日葵正齐刷刷地仰着脸，花盘边缘的花瓣卷着暖黄的边，像是被七月的日头吻出了光晕。它们挤挤挨挨地站着，有的花盘已沉甸甸地坠着，有的还怯生生地抿着花苞，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，连叶片上的绒毛都闪着同样的光。我降下车窗，风里立刻卷来向日葵独有的、混着泥土的清苦香气，那些花盘像是有了灵性，随着车身颠簸的节奏轻轻晃动，仿佛无数张笑脸在路边列队，正咧着嘴跟我打招呼。

日头渐渐爬高了，仪表盘上的温度数字跳得越来越欢。热浪像透明的绸缎，一波波拍在车窗上，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，刚伸手碰了下方向盘，指尖就沾了层温热的汗。我正烦躁地想把空调开得再大些，一阵风忽然从田埂那头滚过来——先是最边上的几株向日葵晃了晃脑袋，接着整整齐齐的花盘便顺着风势起伏，金黄的花浪从路这头涌到路那头，哗啦啦的声响里，花瓣与叶片碰撞出细碎的脆响，活脱脱一片翻涌的金海。阳光穿过花盘的缝隙，在柏油路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，那些晃动的影子像是在跳舞，刚才还觉得难耐的暑气，竟被这片流动的金色悄悄冲淡了。

我索性把车停在路边，踩着发烫的田埂走进向日葵地。刚靠近就被叶片上的绒毛蹭了手背，痒痒的像有小虫在爬。蹲下身时，鼻尖几乎要碰到花盘，密密麻麻的葵花籽嵌在花盘中央，黑亮亮的像撒了把碎星子，指尖轻轻一碰，几粒饱满的籽儿就簌簌落进掌心，沉甸甸的带着阳光的温度。花盘底下藏着几只七星瓢虫，正慢吞吞地爬过深绿的叶片，连翅膀振动的频率都透着慵懒。

远处忽然传来突突的轰鸣，一辆拖拉机正摇摇晃晃地驶过邻村的田埂，排气管里喷出的青烟慢悠悠地飘向天空，却惊不起花丛里的动静。几只白蝴蝶正停在花盘上打盹，翅膀合得严严实实，像是盖了层薄纱，拖拉机驶过的震动传过来时，它们不过是抖了抖触角，又把头埋进花瓣里了。风又起时，向日葵的叶片沙沙作响，倒像是在低声说着什么悄悄话，连时间都仿佛被这景象拉住了脚步——不再是城市里滴答作响的钟表声，而是跟着花盘转动的节奏，跟着蝴蝶扇动翅膀的频率，慢悠悠地、晃悠悠地往前挪。

我坐在田埂上，任由阳光晒暖后背，掌心的葵花籽硌得手心发痒。看着眼前这片永远朝着光的花海，听着远处若有若无的蝉鸣，忽然觉得夏天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。那些让人难耐的热浪，原来都藏在向日葵的花盘里，藏在蝴蝶打盹的翅膀上，藏在这片连时光都愿意放慢脚步的土地里。

直到妈妈打电话问我到哪了，我才拍了拍沾着草屑的裤腿起身。掌心的葵花籽被体温焐得温热，放进嘴里嚼了嚼，清甜里裹着阳光的味道。发动车子时，后视镜里的金海仍在轻轻起伏，那些向日葵像是还在挥手——原来故乡的夏天从不是单调的燥热，它早把最温柔的诗意，都种进了这片永远朝着光的花海里，等每个归乡的人，慢慢读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