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，我伏在书桌正在检查孩子的作业，电话铃声响了，屏幕上跳动着父亲的名字。心蓦地悬起，急忙接听，话筒里传来父亲迟疑的声音，像触碰易碎品般小心翼翼：“电视黑屏了，怎么也打不开了……”那声音悬着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惑。

当初给父母装这台新电视，本是为了让他们能与我隔屏相见。母亲总将遥控器仔细套上亲手缝的布套子，又用一块素净的绒布把屏幕遮得严严实实——那机器在他们眼中，竟如庙中神龛般贵重得碰不得。偶尔我打电话过去请他们打开电视，他们也只是推辞：“算了，别费事啦，电话里说说话就挺好。”那屏幕终究如一面蒙尘的镜子，鲜少映出彼此脸庞；唯有春节时，他们才小心翼翼掀开绒布，屏幕才终于亮起，浮现出喧腾的晚会画面。

父亲在电话里嗫嚅着解释，如同解释一件罪过：似乎是他无意间按错了遥控器，屏幕便骤然沉入黑暗，再也亮不起来。我连忙安慰：“没事，爸，我让厂家售后过去一趟就行。”父亲却连声阻止，语气里透出惶然，仿佛犯了大错一样。原来他早已顶着午后的日头，步行好几里路去镇上电器铺子询问过。店主只是含糊说可能系统需要升级，随后便没了下文。

父亲无奈，只得折返。话筒里他微微喘着气，声音里压着自责和力竭的疲惫：“人老了，连个按钮都管不住了……”

我握着手机，心疼陡然漫上来，这屏幕既是我们彼此凝望的窗，竟也成了父母面前一道深沟。他们每日轻轻擦拭着屏幕边缘，却仿佛不敢真正使用它。我们慷慨奉上的新世界，竟被父母如此敬畏地供奉着，怕碰坏了，更怕惊扰了整日忙碌的儿女。这沉默的供奉之中，藏着怎样一种笨拙的、令人鼻酸的深情。

最后我托付朋友去家里帮忙调试。朋友后来告诉我，其实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系统升级。屏幕重新亮起时，父母在朋友手机视频里对我笑着，那笑容仿佛久闭的柴门终于被阳光撞开，皱纹间霎时盛满了光。母亲甚至贴近屏幕，手指轻轻抚过亮光中我的脸颊，如抚摸易碎瓷器。

放下电话，我呆坐良久，冰冷的科技原以为拉近亲人之间的距离，却未曾察觉父母那小心翼翼内心：他们守着这方屏幕，如同守着随时融化的薄冰小心翼翼。那一刻我方彻悟，我们总以为用最先进设备便能将天涯缩成咫尺，然而父母最渴盼的无非是儿女声音中那份无需预约的暖意与耐心。往后的日子，我该多拨动熟悉的视频，别让那屏幕长久黑暗，莫使那绒布沉沉垂落，遮蔽了父母欲言又止的牵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