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六清晨,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。铃声刚刚响起,甚至尚未响过两声,便听到电话那端的声音,父亲开口便问:“这个星期还回来吗?”那声音里分明裹着难以掩饰的期盼,又似乎有些微的紧张。我耳畔仍残留着父亲话音中未散尽的期待,车子已驶入熟悉的村路。院墙刚刚映入眼帘,一股浓郁的、带着柴火气息的炖肉香便扑面而来,那味道是故乡的魂魄,是岁月深处的烙印,多少次在记忆的迷途中,这香气便是我唯一执着的归途路标。
车子刚停稳,父母亲便从门内快步迎出。父亲脸上堆满笑意,母亲则早将浸凉在水中的西瓜捧出来,手起刀落,脆响过后,红瓤黑子便如盛开的花,沁着凉意静待我们享用。她旋即又开了空调,转身拉开抽屉,把里面所有的零食都掏出来,花花绿绿、琳琅满目铺满了整张桌面,仿佛生怕遗漏了哪一样。父母亲眼角的笑意,像漾开的水波,几乎盛不下那满溢的欢喜,连空气也被这纯粹的欢悦浸染得轻盈温暖了。
这短暂的相聚时光里,我们卸下了奔波的风尘,仿佛回到生命最初的港湾休整身心;而父母亲脸上舒展的皱纹里,则盛满了人间至为朴素又至为深厚的团圆之乐。孩子们也如归林的鸟雀,在久违的院中追逐嬉闹,自由自在,无拘无束。这平凡一日,竟将尘世间最本真、最饱满的幸福滋味,浓缩得如此醇厚清晰。
星期天下午,我们终究要启程离去。父母亲依依不舍地送我们到车旁,母亲又匆匆跑回屋里,提出来一小篮新摘的豆角,硬塞进已被瓜果填满的后备箱里。父亲则站在车边,沉默地望着,目光像细密而温热的网,轻轻罩住我们。我发动车子缓缓驶离,透过后视镜望去,父亲的身影仍站在原处,如一棵树般凝然不动,直至越来越小,最终融进夕阳淡金色的余晖之中,化为视野尽头一个模糊的深色小点。
归途中,车箱内瓜果蔬菜的气息幽幽弥漫开来,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和阳光的暖意。这气息,与来时弥漫心头的柴火炖肉之香,悄然交织、缠绕,如无声的丝线,将故乡和异乡,将游子的漂泊与父母的守望,密密缝合成一方完整而温热的天地。
后备箱里那满载的瓜果蔬菜,沉甸甸的,每一份重量都凝着父母眼神里如土地般深厚无言的牵挂。原来这寻常分量,便是亲情最确凿的称量:它秤得出归途上所有牵挂的斤两,秤得尽屋檐下所有无言的守望,更秤得清我们生命深处那永远无法割舍的、血脉里的根须朝向何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