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开老家那扇斑驳的木门,吱呀一声,满架蔷薇的浓绿便扑面涌来,枝叶层层叠叠织成屏障,筛下满院摇曳的绿影。盛夏日光灼灼,可一入此门,那绿意便如凉水般漫过周身,连空气也浮动着沁透肺腑的清爽气息,夏荫深处,正是我家小院。
父亲爱惜这片浓荫,每日晨起便在他心爱的花草间流连。院角那一树栀子开得最盛,繁花如雪缀满枝头,芬芳馥郁,在灼热空气里酿成醉人的蜜意。父亲有时凝神静立花前,仿佛并非侍弄草木,而是在那素白花瓣之上,读出了尘世里不染的清凉经卷。
母亲则总以实用为要。藤蔓沿着篱笆缠绕而上,丝瓜垂悬在绿帐之间;黄瓜顶着嫩黄花苞,静静躺在叶下酣眠,青翠饱满。每逢母亲下厨,便见她摘下顶花带刺的嫩瓜,再摘几片碧绿生青的菜叶。厨房里锅铲叮当,不一会菜香便悠悠飘出。那香是泥土所赐的鲜活之味,混着灶膛的暖,如人间烟火的信使,直叩人心,落到这方寸灶台,才暖了人生。
夏夜的小院最是迷人。暑气退场后,父母在浓荫下纳凉。父亲坐在藤椅上,闭眼听着半导体里咿呀戏曲,手中蒲扇轻摇,应和着墙角蛐蛐的鸣唱;母亲端来冰镇的瓜果,清甜凉意瞬间驱散白日燥热。瓜果的清甜与草木的芬芳悄然相融,孩子们笑闹着争抢,这绿荫庇护下的小院,便成了人间至乐的摇篮。直到孩子们眼皮沉沉,揉着眼睛被拉回屋里,小院才渐渐沉入安眠的静谧。
汪曾祺先生曾言:“家人闲坐,灯火可亲。” 如今穿行于城市高楼的丛林之间,纵有华庭千顷,终觉不及老家小院那般能安顿魂灵。原来最珍贵之风景,从来不在天涯,只在那方青砖小径刻满时光印记的庭院里,当夏荫深处烟火渐浓,身有所归,心有所栖,生命便寻着了它安稳的根。
这小院正是我心中永不失落的清凉故园:花影摇情,烟火生香;纵行万里,亦知心安处即是归宿,夏荫深处,原来藏有生活本真的无尽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