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费亭的玻璃被擦得锃亮,能清晰映出我每天重复无数次的微笑。指尖在键盘上跳跃的轨迹,像早已刻进骨血的生物钟——“您好,请出示通行卡”“收您XX元,找您XX元”“请慢走,一路平安”。这方不到三平米的空间,装下了我十五年的晨昏,也藏着从最初的热忱到差点被消磨的初心。
被重复磨出的茧。刚上岗那年,我总觉得这身制服带着神圣的使命感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收费岛的栏杆,我会对着镜子把碎发束好,整理一下制服,擦亮皮鞋,迈着阳光自信的步伐全身心投入工作中。但日子久了,重复像细密的砂纸,悄悄磨钝了感知。同样的问候语说得多了,嘴角的弧度开始变得僵硬;抬手示意的动作重复到麻木,肩膀在阴雨天会隐隐作痛。有次夜班,连续遇到十几辆长途货车,司机们大多面色疲惫,接过发票时连眼皮都懒得抬。我机械地核对着车型、收费额,直到一位师傅突然说:“小姑娘,你这声音听着咋没精神?是不是累着了?”那句话像根细针,刺破了我麻木的外壳。我望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,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候里连最基本的温度都没有。那天后半夜,我坐在岗亭里望着窗外的车流,车灯连成的光带像条沉默的河,载着无数人的期待与归心。我第一次认真思考:这日复一日的抬手、微笑、问候,到底意味着什么?从那以后,我开始重新打量每个经过窗口的人,把每次相遇都过成初见。
现在的我,会在接班前对着镜子练习微笑,不是程式化的弧度,而是带着“今天也要好好打招呼”的真诚;会在递发票时多问一句“这个时间段路况有点堵,您要不要看下导航绕路?”我知道,对于第一次经过这里的司乘,我的微笑是他们旅途中遇到的第一份善意,一句“一路平安”或许能让他们在漫长车程里多一份安心。而对于那些熟悉的“老朋友”,更不能懈怠——王师傅跑长途本就辛苦,递水时多一句叮嘱“慢点开”;李阿姨年纪大了,收费时特意把找零数清楚再递过去;小张师傅说笑话时,我会认真地笑出声,让他知道这份快乐有人接住了。
黄昏时分,夕阳把收费亭染成暖金色。我看着一辆辆车子驶离,尾灯连成流动的星河。这些年,我见过凌晨四点的霜,见过七月正午的烈日,见过春节返乡潮里排成长龙的车队,也见过暴雨中抛锚司机焦急的脸。这方小小的岗亭,就像一个驿站,见证着无数人的出发与抵达,承载着无数家庭的牵挂与期盼。抬手、微笑、问候,这些重复了千万次的动作,如今有了新的意义。因为我知道,每一次抬手,接住的不仅是通行卡,更是一份信任;每一次微笑,温暖的不仅是窗口的片刻,更是一段旅途的心情;每一句“一路平安”,都藏着最朴素的祝福——愿你前路坦荡,愿你平安抵达。
夜色渐深,岗亭的灯光在旷野里亮着,像一盏温暖的航标。下一辆车的灯光正在远处亮起,我整理了一下制服领口,嘴角扬起自然的弧度。无论迎来的是新朋友还是迎来老朋友,这一次的相遇,都值得被认真对待。因为对于他们的旅程来说,每一次经过,都是独一无二的“第一次”。我突然明白,这扇小小的窗口,不仅是收费的通道,更是旅人疲惫时的片刻港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