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六十五大寿，我特意请假，从城里赶回乡下。

老屋还是那副模样，青砖红瓦，墙角爬着几株不知名的野草。母亲早已在门口张望，见我来了，脸上皱纹里便溢出欢喜来。她穿一件半旧的蓝布衫，头发梳得极整齐，却掩不住那花白的颜色。

厨房里热气腾腾。母亲执意要亲自下厨，说是寿星做的寿面才吉利。我站在一旁，看她那双骨节粗大的手在面团上揉搓，那手背上的青筋凸起，像几条蚯蚓蜿蜒在褐色的土地上。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，就是这双手整夜为我敷冷毛巾；中学时贪玩摔断了腿，也是这双手日日为我熬药敷伤。

面在母亲手中渐渐变得柔韧，母亲将面团擀开，切成细条，动作娴熟得近乎机械。我想帮忙，她却摇头：“你坐着就好。”这话听了三十年，从孩提时的“你读书就好，”到如今的“你坐着就好。”母亲一生劳碌，却总把我隔绝在劳作之外。

锅里的水沸了，面条下锅，翻滚如银鱼，母亲又去切葱花，刀在案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。我注意到她的背有些佝偻了，切菜时要微微前倾。那背影忽然与记忆中某个画面重叠——寒冬清晨，她也是这样弓着背，在灶台前为我准备早饭，然后送我去镇上的学校。

寿面端上桌时，亲戚们已经到齐。面碗里飘着金黄的煎蛋，翠绿的葱花，还有几片火腿——这在她平日简朴的饭桌上实属罕见。母亲将第一碗面推到我面前，眼里含着期待，我低头吃了一口，面条劲道，汤头鲜美，还是三十年不变的味道。

席间，表姐说起我儿时的顽劣，引得众人哄笑。母亲却突然插话：“她最听话”语气里满是骄傲。我喉头一哽，已经四十岁的中年女性，每次回家总是要和母亲有绕不完的家常话，教我相夫教子，劝我孝敬公婆。母亲是我的主心骨，我听母亲的话，感觉总是对的。

饭后，母亲坚持要自己收拾碗筷。我走到厨房门口，见她那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瘦小。我想起白天看见她枕头下压着的药盒，想起她走路时略显蹒跚的步子，想起她悄悄揉腰的动作。岁月终究还是无情的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迹，而她却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们姊妹。

月光爬上窗棂时，我躺在儿时的床上，听见隔壁传来母亲轻微的咳嗽声。夜很静，静得能听见三十年来，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爱与牵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