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推窗，五月湿润的风裹挟着粽叶清香涌进房间。这味道像一把钥匙，轻轻旋开了记忆深处的木匣子。二十年前的光影突然鲜活起来：青砖灶台上腾起白雾，母亲微驼的脊背弯成温柔的弧度，竹匾里码着翡翠般的三角粽，细麻绳在晨光里泛着金芒。

那时的端午节总在细雨里酝酿。母亲提前半月便张罗着把粽叶泡在青花瓷盆里，深褐的叶片在水中舒展成小船。我常常趴在盆边，看叶片上蜿蜒的纹路随着水波荡漾，恍惚望见汨罗江上飘摇的龙舟。糯米要淘三遍，红豆要浸整夜，咸蛋黄得裹着晶莹的油脂。母亲的手在竹匾与陶罐间翻飞，把对节日的虔诚细细缝进每个褶皱。

第一笼粽子出锅的时刻，是童年最盛大的庆典。滚烫的水汽里，母亲用竹筷小心挑开粽叶，晶莹的糯米裹着玛瑙般的枣子，琥珀色的蜜汁顺着叶脉缓缓流淌。她总会把第一个粽子吹凉了递给我，温热的甜香在唇齿间漫开，连指缝都沾着糯米的芬芳。那些年的端午，连屋檐滴落的雨水都带着粽香。

岁月终究带走了灶台边的身影。母亲病重那年，端来粽子的变成了新婚的嫂子。她包的粽子棱角生硬，红豆偶尔夹生，却在母亲床前蒸腾出新的暖意。记得母亲咬下第一口时，浑浊的眼睛忽然亮起来，像枯枝上绽开的玉兰。她握着嫂子的手轻轻摇晃，床头瓷碗里的红糖水荡开涟漪，映着两张笑中带泪的脸。

如今厨房里换成了穿碎花围裙的我。我总在端午前几天将红豆沙到深夜，砂锅里咕嘟着深红的相思。这几天我取来晾干的粽叶，我包的粽子不似母亲的精巧，却总在四角藏颗桂圆，如今端午节我有充当了母亲的角色，恍惚与二十年前母亲剪影重叠。

粽香一年年漫过时光的堤岸。老屋的灶台早已沉寂，青花瓷盆换了不锈钢的，唯有那缕穿透岁月的香气依然固执。当牙齿陷入温热的糯米，总会在氤氲的热气里看见无数个端午流转：母亲发间的银丝，嫂子围裙上的褶皱，还有而今我的在端午节忙碌的身影。所有的爱与守望，都裹在这片青翠的叶子里，化作年年端午永不消散的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