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开老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,满院荒草便撞入眼帘。唯有角落那几畦新翻的泥土,在荒芜中固执地吐露一线生机。城里阳台几个泡沫箱里的葱蒜,终究是慰藉;唯有这方院中沃土,才是根系真正能触摸故园的所在。
这方寸之地,曾是母亲一双巧手耕耘的天地。记得幼时,她仿佛有魔法,几粒菜籽落入温润泥土,便能变出夏秋取之不尽的丰饶。辣椒红似灯笼,豆角垂如碧玉,黄瓜藤蔓爬满竹架,织就一片浓荫。她常在暮色里唤我压井汲水,清泉汩汩流进菜畦,也仿佛流入了土地深处无穷的滋养之源。后来我如离枝的叶,飘入了县城的“水泥森林”,那菜园便渐渐隐没于身后烟尘,只余记忆里蔬果的鲜亮色彩和泥土的芬芳。
后来父母年时已高,也随我住进了城里的窄室。老屋寂寂,空锁着满院时光。可不知何时起,那荒芜小院竟成了我心头的锚地。每次推开院门,那荒草间的孤寂扑面而来,离去时却又牵肠挂肚。正是这份沉甸甸的牵挂,最终让我俯身重拾锄头,唤醒沉睡的泥土。
县城与老屋之间二十公里路途,自此有了崭新的意义。每当豆角垂下碧玉般的腰身,或茄子泛出温润的紫光,我便驱车而归。有朋友笑问收成几何?我微笑不语。细算账目,每一捧青菜都堪称“天价”的种子、肥料、汽油,哪一样不贵过菜市?可当指尖沾上湿润的泥土,俯身摘下带着晨露的果实,一种无可言喻的满足便漫上心头。这小小的收获,竟成了召唤妻子同返故园最有力的理由。
劳作间隙偶一抬头,院角仿佛掠过童年我们追逐的身影,厨房窗边又依稀响起年轻健康的母亲催促奶奶拉响风箱的唤声。父亲荷锄晚归的身影,还倚在斑驳的门框上,院中每一寸泥土,都浸透了往昔的声响与温度。
这方小小的菜畦,早已超脱了口腹之需的浅层意义。它如一条坚韧的根须,深深扎进时光的土壤,将散落的记忆碎片重新缝合。只要俯身触摸那温热的土地,过往的温热便悄然漫溯指尖,原来荒芜院落里真正蓬勃的并非新苗,而是那被岁月厚厚覆盖却永不磨灭的眷恋。
如今仲夏,当我弯腰收拾我的老家的菜畦,心里想,这小小一方土地里,终将生长出比瓜果更珍贵的永恒,在四季轮回里,葱茏不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