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人们大多住进了整齐划一的小区,然而那些上了年岁的,心里却固执地守着一个小小的院落。院墙不高,只圈住一方自在的天地,容得下几畦泥土、几株草木,还有那被枝叶滤过的,整个夏天的光阴。
晨光熹微,天边刚透出一点鱼肚白,小院已悄悄苏醒。薄薄的雾气在枝叶间游走,带着泥土与露水的气息,清冽微凉。父亲推门出来,一身素净的练功服,已在院中站定。缓慢悠长的乐音,不知从哪个角落轻轻流淌出来,低回地缠绕着庭树。他缓缓抬手,推掌,沉肩,每一个动作都像院中生长的植物,舒展得自然而沉稳。鸟雀在枝头跳跃鸣啭,与那舒缓的节拍应和着。风过,树叶簌簌轻响,拂过老人的衣角,也拂过他平静安详的面容。那动作与呼吸,便也成了这小院清晨吐纳的一部分。
日头渐渐升高,灼热的光线开始炙烤大地,小院却在浓密的树荫下,守住了一片沁人的凉。菜畦里,茄子泛着油亮的紫光,辣椒红得如同要燃烧起来,翠生生的豆角一嘟噜一嘟噜垂挂下来。母亲挽着小篮,弯腰在菜蔬间穿行。指甲缝里嵌入了泥土,指尖触到的是植物饱满、鲜活的生机。摘下的果实还带着太阳的温度和泥土的微腥,沉甸甸地落入篮中。午饭无需繁复,灶膛里柴火噼啪,铁锅烧热,几勺清油下去,那些鲜灵灵的蔬菜便下了锅。猛火快炒,不多时,带着田野气息的简单菜肴便端上了桌。饭菜的香味混着柴火的烟火气,在小院里静静弥漫,那是土地最直接、最踏实的馈赠。
当西天铺满绚烂的晚霞,小院便迎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辰。院中央的炭炉早已架好,通红的炭火在暮色里无声地燃烧,跳跃着橙红的光点。肉串、鸡翅、切成厚片的土豆茄子,依次排开,油星滴落,“滋啦”一声腾起细小的白烟,浓郁的香气便霸道地弥漫开来,勾引着所有人的胃口。我们一家人围着炉火忙碌,翻转着手中的签子,火光映着他们汗津津却笑意盈盈的脸。孩子们则眼巴巴地守着,鼻翼翕动,小脸上满是期待。串儿熟了,递到手里,顾不得烫,便急急地吹着气咬下去,油润焦香在口中炸开,那是炭火与食材热烈交融的滋味。笑语喧哗,和着油脂滴落的“滋啦”声,炉火的噼啪声,在小院温暖的暮霭里升腾。
夜色终于沉淀下来,如墨般浓稠。炉火渐熄,余烬的微光还温暖地亮着。西瓜早已在清凉的井水里浸得透心凉,此刻被切开,红瓤黑籽,饱满的汁水几乎要溢出来。一人捧上一块,大口咬下,清甜的汁液瞬间在口中迸溅,顺着嘴角流下,一股沁凉直透心底。白日残留的燥热,被这冰凉的甘甜冲刷得无影无踪。大家随意散坐在小凳或台阶上,夜风习习,温柔地拂过裸露的肌肤。院子深处,不知哪个角落的虫鸣声此起彼伏,清亮悠长,是蝈蝈在草丛里拨动着看不见的琴弦。那声音织成一张细密的网,将整个小院温柔地笼罩。
炭火的余温尚在,西瓜的清凉未散,虫鸣声声入耳。小院沉入夏夜宽广的怀抱,暑气不知何时早已悄悄退场,只留下无边清宁的微凉。